他甚至对鲁迅那样的作家的表现亦有怀疑,以为过于跟着风气走,于生命是个大的损失。
倒是周作人的冲淡、废名的神异、俞平伯的平实,让他颇为快慰,自己呢,也暗自觉得那是一条光明的路。
你看他《负暄琐话》里描写的人物,大多是京派的要员。
有的后来很少被文学史提及。
但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学识和文采,被写得楚楚动人。
文章几乎没有八股的痕迹,喧嚣的成分亦少。
文中的人物曾是青年张中行的精神眷恋者,他在那些人与事里,得到的慰藉一定不少的。
不过这个圈子也有很大的毛病,就是搞小说创作的人不多,飞扬的创造气较稀,人也殊乏幽默,青春的气息有限。
张中行后来在审美上的古典化倾向,以及对现代主义和非理性艺术的排斥,都能从这里找到根据的。
京派学人是都有一些独立性的,又低调地生存。
不过他们也有两个特点:一是有闲,二是有钱。
相对富裕,是可以不顾及生存问题,专心于学问的。
而那些学问也可以超出利害的关系,身上还有诸多的情调在。
在学问上大家各有所长,文字也风格不同。
张中行在北大得到最多的启示,是这种京派的氛围和不温不火的人生状态。
北大的好处是还有一点远离事功的天地,能够去想时代之外的事情,不必急于做社会问题的解析,去指导现实社会。
他的老师多是在一方面有所专长,纯然的学者。
俗世的那些东西在他们那里是看不到的。
自然,在对世风的看法上,他们可能迂腐,弄出笑话也不是没有,可在自己专业领域里的精神,以及心不外骛的纯净感,是感动了青年张中行的。
最让他佩服的是京派教员的文章。
那些散淡清幽的文字和幽深的学问,对他都是一个洗礼。
原来学术文章还可以成为美文,能散出艺术的力量,这在他是一个惊喜的。
他的文章生涯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作文上取周作人的杂学与平淡,得废名的深奥与古朴;气象上袭胡适的博雅与开阔,顾随的儒风与清醇;还有熊十力的幽玄、钱玄同的明快,都有所熏陶,渐得要义。
不过那些也是文风上的东西,在生活上就没有这些人那么悠闲和高贵气。
其实京派学人是有洋派和中土派之分的,即西洋气与东方气之分。
像朱光潜、林徽因、金岳霖那个圈子,他就没有机会接触,或说在审美的方式上是有距离的。
在哲学的层面上,他倾向西哲的东西。
而美感的表达,却是中土的。
就像周作人在知识上是个世界人,而意象的呈现则是东方的一样。
他所欣赏的胡适、刘半农等都有一点这样的特点。
你看徐志摩、郁达夫、巴金这样的人,他之所以不太喜欢,或有所隔膜,乃审美上非西方化的心理在起作用的。
由此向上推论,他对激进主义文学和浪漫诗学的怠慢,以及不喜欢革命的文学作品,都是从此延伸出的意识所决定的。
京派学人的领袖人物是周作人,对于其思想,张中行颇有兴趣。
后来就是在老师的影子里亦步亦趋的。
周氏反对革命的冲动,张中行也心以为然。
周氏怀疑流行的文化,从边缘的视角看事睹人,中行也学会了类似的办法。
还有一个思路,也彼此很像,就是不相信社会运动能解决灵魂的问题,要靠科学和理性的沉思来辨别是非,而且从人类的发展史看今天的变化,头脑不被热的东西所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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