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说:
“行了,我现在谁的债也不欠了。
无债一身轻啊!”
“你在那边,怎么还能搞到这样新的钱?”
我纳闷地问。
“是一个小女孩放在我的墓前的,”
他感动地说,“仿佛她知道我生前欠着别人二十元似的。”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想听他往下说,说说那个给他送钱的小女孩的事情,他却转了话头,讲起了陵园的事。
“我在麻粟坡烈士陵园里,住第七百八十号墓穴。
我旁边,七百八十一号墓穴里住着谁?你猜?你猜不到,唉,我跟连里的文书住隔壁,他是个文学爱好者,你知道,他经常写点诗歌,散文,小说什么的,经常往报社投稿。
告诉你呵,不要以为我们死了就散漫自由了,一点也不。
我们那儿有一千二百零七个墓穴,自然埋着一千二百零七个人。
一进大门,就先到报名处点名,像我们当年入伍差不多。
我们编成一个团,团长生前是个营长,死后提拔了。
编成七个连,每连将近一百八十人。
我被编在六连,团干部处一个戴眼镜的副处长找我谈话,让我担任指导员。
我说我不是党员当什么指导员?副处长从保密柜里找出我的档案袋,翻着看了看,说:‘你死后已被追认为正式党员,没有问题,干吧。
六连新兵较多,且多是山东、四川兵,山东棒子,四川棰子,凑在一起就打架,要严加管教。
’我问:‘谁跟我搭档?’干部处副处长说:‘初步决定让罗二虎同志担任连长,听说他担任过你们那个班的班长?’我一听就火了,兄弟,你说我怎么能跟这个笨蛋搭伙计?他就知道拿着尺子量被子,‘宽了一厘米!
窄了一厘米!
重叠重叠!
’一上战场动了真格的就腿肚子转筋脑袋发懵,投弹忘了拉弦、搂火忘了开保险,攻无名高地时,不是他翘着驼鸟屁股暴露了目标,招来了那两梭子,他自己死不了我也死不了。
说起来我是死在敌人手里,实际上……嗨!
赵金老弟,你说我多么冤枉,上了战场,一枪未发,一弹没投,糊里糊涂报了销,烈士牌是给我爹挣到了,可我死得窝囊啊……”
我看到他的脸上招展着悲愤交辉的大纛,两颗洁白的泪珠像胶水一样凝在他的腮上,迟迟不流下去。
河水又汹涌着涨了,对岸我们的村子笼罩在团团沉重的云雾里,村子外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青一块绿一块着秋夏的庄稼,那里蛙声响亮,那里刷刷刷响着雨点打击植物叶片的声音,如烂银般游移着的是泛滥的雨水。
我为他难过,为他遗憾,十几年前的战斗仿佛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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