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我头上打了一巴掌,骂道:"穷种啊!"然后她就颠着小脚,扎煞着两只胳膊,小心翼翼但又十分匆忙地下到沟底,将那棵白菜抱了上来。
我看到那棵白菜的根折断了,但还没有断利索,有几绺筋皮联络着。
我知道闯了大祸,站在篓边,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母亲将那棵白菜放进篓子,原本是十分生气的样子,但也许是看到我哭得真诚,也许是看到了我黑黢黢的手背上那些已经溃烂的冻疮,母亲的脸色缓和了,没有打我也没有再骂我,只是用一种让我感到温暖的腔调说:"不中用,把饭吃到哪里去了?"然后母亲就蹲下身,将背篓的木棍搭上肩头,我在后边帮扶着,让她站直了身体。
但母亲的身体是永远也不能再站直了,过度的劳动和艰难的生活早早地就压弯了她的腰。
我跟随在母亲身后,听着她的喘息声,一步步向前挪。
在临近集市时,我想帮母亲背一会儿,但母亲说:"算了吧,就要到了。
"
终于挨到了集上。
我们穿越了草鞋市。
草鞋市两边站着几十个卖草鞋的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堆草鞋。
他们都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们穿越了年货市,两边地上摆着写好的对联,还有五颜六色的过门钱。
在年货市的边角上有两个卖鞭炮的,各自在吹嘘着自己的货,在看热闹的人们的撺掇下,戆起来,你一串我一串地赛着放,乒乒乓乓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气味,这气味让我们感到,年已经近在眼前了。
我们穿越了粮食市,到达了菜市。
市上只有十几个卖菜的,有几个卖青萝卜的,有几个卖红萝卜的,还有一个卖菠菜的,一个卖芹菜的,因为经常跟着母亲来卖白菜,这些人多半都认识。
母亲将篓子放在那个卖青萝卜的高个子老头菜篓子旁边,直起腰与老头打招呼。
听母亲说老头子是我的姥姥家那村里的人,同族同姓,母亲让我称呼他为七姥爷。
七姥爷脸色赤红,头上戴一顶破旧的单帽,耳朵上挂着两个兔皮缝成的护耳,支棱着两圈白毛,看上去很是有趣。
他将两只手交叉着插在袖筒里,看样子有点高傲。
母亲让我走,去上学,我也想走,但我看到一个老太太朝着我们的白菜走了过来。
风迎着她吹,使她的身体摇摆,仿佛那风略微大一些就会把她刮起来,让她像一片枯叶,飘到天上去。
她也是像母亲一样的小脚,甚至比母亲的脚还要小。
她用肥大的棉袄袖子捂着嘴巴,为了遮挡寒冷的风。
她走到我们的篓子前,看起来是想站住,但风使她动摇不定。
她将袄袖子从嘴巴上移开,显出了那张瘪瘪的嘴巴。
我认识这个老太太,知道她是个孤寡老人,经常能在集市上看到她。
她用细而沙哑的嗓音问白菜的价钱。
母亲回答了她。
她摇摇头,看样子是嫌贵。
但是她没有走,而是蹲下,揭开那张破羊皮,翻动着我们的三棵白菜。
她把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半截欲断未断的根拽了下来。
然后她又逐棵地戳着我们的白菜,用弯曲的、枯柴一样的手指。
她撇着嘴,说我们的白菜卷得不紧。
母亲用忧伤的声音说:"大婶子啊,这样的白菜您还嫌卷得不紧,那您就到市上去看看吧,看看哪里还能找到卷得更紧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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