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梅雨季节,空气中潮得都能拧出水来,但更难受的是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骨头深处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滋长。
大病之后的朱怡贞神情憔悴,每天待在林楠笙的公寓里,隔着窗玻璃,她眼中的世界只剩下巨籁达路上那两排法国梧桐。
在雨水中,每片叶子都绿得让人揪心。
可是,朱怡贞哪里都去不了。
林楠笙的话是对的,只要没把叛徒找出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隐藏好自己。
日本宪兵封锁了离开上海的每条通道,76号的特务们日夜守候在租界的水陆码头。
他们对每个准备离开的平民严加盘查,几乎每天都有无辜者因此丧命。
但朱怡贞还是想要离开。
一天傍晚,她换上来时穿的那件旗袍,从房间里出来对林楠笙说,我不能再待在这里。
你能去哪儿?林楠笙说,一出去你就有可能被捕。
我不怕。
朱怡贞说,我受过训练。
一旦被捕,你的忠诚就会受到质疑。
我们的组织不像你们。
朱怡贞说,它只会证明我更忠诚。
那你也用不着去自投罗网。
林楠笙说,无谓地活着总比无谓地死去要好。
可我不能活在这里。
我们不是敌人。
林楠笙看着她,说,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朱怡贞一下就沉默了,转身回到房间,关上门,整个晚上都没有出来。
几天后,顾慎言把林楠笙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你收留了一个女人?
林楠笙低下头,说,是。
她是中共的情报人员。
林楠笙还是低着头,说,让她落进日本人手里,对我们没有好处。
但她掌握的情报对我们肯定有用。
她已经是只断线的风筝。
林楠笙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我有责任保护她。
你是在自毁前程。
我入这一行,不光是为了前程。
顾慎言一愣,说,对抗敌期间的婚恋,戴先生是有明确规定的。
林楠笙再次低下头,说,是。
顾慎言说,你可以让她成为我们的同志。
当晚,林楠笙带着朱怡贞离开公寓。
路灯下细雨如丝,他们合打着一把伞,就像一对出门散步的年轻夫妻,朱怡贞的身体裹在一件男式风衣里。
他们沿着巨籁达路一直走到霞飞路,再从那里叫了辆车来到苏州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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