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雅在中央医院的殓房里见到杨群的尸体时,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警服。
站在发电机的嗡嗡声里,她面如白纸,恍惚如同刚从梦中醒来。
现任的保安处长是杨群一手提拔的。
他脸色沉痛地接过随从递上的一份通缉令,交到唐雅手里,说,唐小姐请放心,部长已经敦促军方封锁全城了,凶手绝对跑不掉。
通缉令上赫然印着姜泳男的军容照。
夜深后,保安处长亲自驾车送唐雅回去的路上,到处是设岗盘查的军警。
车到公寓大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说,刚才接到电报,杨太太已到福州……明天一早,她会搭乘邮政专机来重庆。
唐雅没有出声,木然地推门下车。
可是,当她进到家里,打开电灯,见到的却是满屋狼藉,就连许多楼板都已经被撬开,露出积满灰尘的夹层。
唐雅只环视了一眼,就转身进入洗漱间,在水池里放满凉水后,一头埋了进去,就像在自溺那样,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上方的镜子里。
唐雅一下直起身,哗地带起一片水花。
姜泳男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粗布工装。
他摘下帽子,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唐雅看了他一眼后,从架子上抽了条毛巾捂在脸上,出了洗漱间,站到已无处下脚的客厅。
姜泳男在她身后,说,他们应该是在找一份名单的原件。
你也是为这个来的。
唐雅擦干之后的脸显得异常冷峻,而更凛冽的是她转身注视着姜泳男的那道目光。
姜泳男摇了摇头,说,他要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潭浑水……这是他的遗言。
唐雅愣了好久后,发出一声冷笑。
她甩手把毛巾扔在地上,转身去了卧房。
姜泳男在昏黄的灯光下孤零零地站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勃朗宁手枪,放在桌上,就在他转身走向门口时,唐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别走,我要知道真相。
天快亮时,一辆警车拉着警笛从外面的马路上驶过。
姜泳男坐在地板上,头枕着床沿,说,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他至死都要把你从这条路上拉回来。
我的路,我自己会把它走到头的。
唐雅和衣躺在床上,就像在叹息一样,说完后,闭着眼睛。
过了很久,她忽然说起了那家叫Whitenight的酒吧,在日军的一次空袭中被炸毁,与它一起埋葬的还有那位双目失明的黑人乐师。
重建之后,那里换了老板,现在改名为记忆咖啡馆,但卖的仍是各色各样的洋酒,招待的还是那些夜不能寐的男人与女人。
唐雅说,后来,他们真的把那款自制的鸡尾酒叫成了氰化钾,可惜那个酒保回国了,再也没人能调出那种火辣的味道了。
说完这些,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到天光渐亮,等到马路上有了人声,渐渐地喧闹起来。
姜泳男起身准备离开时,唐雅从柜子里找了身杨群的便服,往梳妆台上一放,一言不发地退出卧房,走到杨群生前常站的那扇窗户前,隔着窗帘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马路。
过了好一会,姜泳男走出卧房,手里紧攥着那枚从未离过身的银元。
唐雅背对着他,说,你应该有个预案,万一被抓怎么办?
死也是一种回家的方式。
姜泳男说着,走过去,从后面拉住她的手,一直把她拉到转过身来,将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枚银元放进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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