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过一簇簇簌簌作响的灌木丛,在那条积满雨水的路上溅着泥浆往前走去。
他把她的手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她抓住了他的大拇指,又叹了一口气,就像过去他们母子俩散步时休紧紧地抓住她的大拇指一样。
这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休。
眼前那个女佣人虽然今晚在家里,但把孩子托付给她,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不过,她心里的这个念头,还是渐渐远去了,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埃里克开始慢条斯理地说话了,说的是他自己的身世。
他绘声绘色地给她讲从前他在明尼阿波利斯一家很大的裁缝店里工作的情形:店里充满了水蒸气,闷热得要命,干的活儿简直累死人,男人们身上穿的都是破背心和皱得一塌糊涂的裤子;他们一见了酒准喝得酩酊大醉,他们喜欢冷嘲热讽地谈论女人,而且也常常要挖苦他,净拿他来开玩笑。
“可是我一直我行我素,一点儿都不在乎,因为我对他们总是敬而远之。
我常常去艺术学校,或是去逛沃尔克画廊,或是沿着哈里特湖边散散步,或是干脆安步当车,出了城,到盖茨山庄去——在我的幻想中,那座盖茨山庄好像是意大利的一所乡间别墅,仿佛自己就住在里面一样。
于是,我就成了一位侯爵,在帕多瓦281受了伤以后,我就喜欢搜集挂毯。
只是后来有一次,我不知怎么的碰上了一件真正倒霉的事:就是有一个名叫芬克尔法布的裁缝师傅发现了我写的日记,拿到店里去高声朗读给大家听。
不用说,我毫不客气地跟他干了一仗。”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结果我被罚掉五块钱,不过,这些都已成为遥远的往事啦。
我觉得现在,您好像就伫立在我和那些汽油炉之间,您看,正从炉子周围旁逸斜出的长长的、红艳艳的紫边火苗儿,卷过了烙铁熨斗,而且一天到晚都在发出那种冷笑的声音:呜呜呜!”
卡萝尔一想到那个又闷热又矮小的工作间,烙铁熨斗在咝咝发响的声音,布面被烫焦了的臭味,埃里克置身在那些吃吃地傻笑的侏儒之间——她就只好使劲儿地攥住他的大拇指。
他让自己的手指尖慢慢地伸进她的手套,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她索性脱去了手套,让自己的手伸了出来,让他尽情摩挲着。
这时,他好像是在大谈特谈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但她正沉醉于安谧恬静之中,每一句话仿佛都从她耳畔飘了过去,只听到他说话时的声音,就像鸟儿在噗噗噗地抖动翅膀一样。
她心里明白,他正在搜遍枯肠,想要说出一些意味深长的话来。
“是这样,卡萝尔……我特地给您写了一首诗呢。”
“那敢情好。
就念给我听呗。”
“哎哟哟,您可不要说这样敷衍的话,好吗?难道您还不能跟我说正经话吗?”
“我的心肝宝贝呀,难道我还会不跟你说正经话吗?我当然不乐意看到我们两个将会碰上更加苦恼的事儿,你的诗快念给我听。
到现在从来还没有人给我写过诗呢!”
说真的,这还说不上是一首诗。
只是一些我打心眼儿里喜欢的词汇,我觉得它们恰巧把您的神韵都给抓住了。
当然,在别人看来,也许觉得简直不值一看,但是——好吧,这会儿我就念给您听——
可爱、温柔、快乐、聪明,
还有一双对我脉脉含情的明眸。
其中的意思您也能像我那样都懂吗?
“当然懂咯!
我真是太感激您啦!”
是的,她很感激他,虽然客观地说,她觉得这首诗写得很糟糕。
她仿佛觉得,举目四望,夜幕徐降,别有一种粗犷的美。
一块块奇形怪状的残云,仿佛在孤零零的月儿周围爬行着,岩石和水坑,影影绰绰地好像也在闪光。
这会儿他们正走过一丛小白杨树,它们在大白天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但现在却颤巍巍的好像竖起了一垛咄咄逼人的墙。
她突然驻步不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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