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歧道
尉迟度的府邸位于崇文门东的后井胡同,詹盛言与白凤在府门前下了车,又有两顶软轿把他们从穿堂一路抬进了内厅。
厅门外把守着一溜儿镇抚司番役,上前就来搜身。
詹盛言受伤的左边小腿还绑着纱布夹板,被搜身的番役一阵拍打捏摸,碰痛了伤处,便“咝”
了一声。
白凤也在另一边接受搜身,张口就叱:“臭奴才,公爷身上有伤,你那双爪子轻着点儿。”
须臾搜检完毕,番役们便分开厅门。
厅内也照样围满了头戴圆帽、足蹬白靴的肃队拱卫,个个刀枪在手,仿佛就等着一声令下,好把来客剁成肉馅端上餐桌。
白凤扶掖着詹盛言一起往里走,这厅堂面阔足足有九间见方,繁华富丽,花烛芬馨,笼罩在一片清辉香雾之中,但他们却自觉是走入了一座兽穴,那蹲守在尽处的野兽比虎还凶狠、比狼还狡诈,那是至为残酷的万兽之王,叫作“人”
。
一张无边无际的紫檀大桌后,尉迟度对他们点了点眼皮。
詹盛言却愣住了,坐在尉迟度下首的陪客也把眼一瞬不瞬地望住他,突然间眼睑一抽,从鼻孔里喷出了一声冷笑,“这才叫天道好还,昨儿还耀武扬威,今儿就摔断了腿。”
詹盛言的神情也在刹那间为之一改,破口大骂道:“若非我昨儿手下留情,你这会子还大马金刀坐在这儿?!
起来,咱俩出去见点儿真章!
你爷爷就摔断了腿,也照样弄死你这龟孙子。
起来呀,徐钻天!”
那人鼻青面肿,与猪头相似,正是前夜里被詹盛言拳翻的兵部尚书,外号“徐钻天”
的徐大人。
白凤也有些吃惊,却只拽着詹盛言道:“盛公爷,不可造次,九千岁还在这儿呢。”
詹盛言一副强敛怒火的模样,鞋底磔磔地刮着地板,蹭着腿挨上前,“上公千岁在上,詹盛言谨参。”
尉迟度的身上是一件藏青氅衣,袖口翻起,露出一线深红衬底,头戴高檐珍珠冠,绝无一丝阉人常有的阴软之气,直是仪表雄壮,气度恢弘。
他先朝白凤一瞥,似被她的一身光艳所惑,脸上浮动起笑意,又很快正色转向詹盛言。
他拿眼扫了扫对方邋遢不整的鞋袜,静待其拖着一条伤腿参拜毕,方以发沙的轻音道:“你腿脚不便,休拜,起来。”
白凤也对尉迟度压下身子一福,便姗姗上前一笑道:“早先妹妹出条子,原是到这儿呀。”
她把脸冲着尉迟度右手边的徐钻天,侍坐其后的正是与她同院的倌人凉春。
凉春妆扮得通身上下一味素雅,只在颈上环绕着一条两指粗细的赤金宝石璎珞圈,耳下也佩戴着一对绝大的金穿宝流苏耳坠,显出别样的豪奢来。
凉春将一指轻点着自己颧上淡淡的小雀斑,指上也有一只富丽炫目的金宝戒指,那宝光直闪进她眼睛里,分外调皮,“听说盛公爷意外坠马,九千岁特地设宴相慰。
不过今日两位同座,那是谁要剪谁的边儿呀?”
“剪边儿”
的意思便是夺取他人相好的妓女,那自是因为尉迟度与詹盛言都是白凤的客人,又不能把白凤劈开两截,这一席必有一人要受冷落,故而凉春有此一问。
白凤素知凉春胸无城府,并不以她的调笑为忤,只啐了一口道:“小蹄子,就你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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