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座妆阁屋小如舟,却将人渡入春深似海……
詹盛言蓦只觉久已在酒汁中浸泡麻木的身体又一次被扯裂,从心肝五脏到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剧痛难当。
他截断了尹半仙的话头,戟指怒道:“我是问,她为什么会找——你?!
便算她的阴魂仍在这世间游荡,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个夫婿,却跑去找你这素昧平生的老鄙夫?!”
尹半仙举起手掌,在自己那一只挛缩、一只鲜烂的一对瞽目前晃一晃,“因为只有我才能瞧得见她,”
他沉了一沉,又补充道,“‘他、们’。
我起小并不是瞎子,而且比明眼人瞧见的还要多得多。
四五岁的时候,我就发现身边有好些人似乎只有我一人才能瞧见,这可把我家人吓坏了,找了个算命先生来相看我。
后来那先生就成了我师父,我跟师三两年之后,还不太能辨得出我瞧见的人里头究竟谁是活人、谁又是鬼魂——他们中很多都和活着的时候没两样。
但我这一份异能就如同火能诱蛾、磁必引针,使那些个游魂纷纷找上门,弄得我招架无功。
头几年,若遇陌生人搭茬,我都得先望一望周围其他人能不能瞧见他,再和他说话,要不然干脆就也装作个瞧不见。
之后只因有几件事上犯天机,我这对眼睛到底还是没保住,活人的世界是再也瞧不见了,但那些个游魂却照旧瞧得个一清二楚。
倒也好,再不用费力辨别他们中谁是——”
“哪个有空听你扯这些闲篇?”
詹盛言无法自抑地发起怒来,“你和我编造这些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啊?你想要什么,钱吗?你要钱,是吧?”
他扭身拉开了一只抽屉,信手抓出一沓银票,一下一下全拍在尹半仙脸面上,“别再给我瞎掰,拿上钱,滚!”
红珠急声劝道:“二爷,别这样!”
尹半仙却矗立不动,任那些银票砸在脸上,又在他周身纷纷散落。
他叹口气,自怀中掏出一个绢包,“公爷,老朽不是来要钱的,老朽是来把这个送交给您。”
而后他就用细黄的手指徐徐拨开了手绢的四边。
只一瞥间,詹盛言就好似失去了意识,木立如痴,“这,你从哪儿得来的?”
“尊夫人转托于老朽,叫交给公爷。”
尹半仙把素绢直举上前,里头托着的正是詹盛言自己那一枚驼鹿骨武扳指,扳指上黑璋的形迹他烂熟于心,绝不会有同样的第二枚。
这一枚扳指在十六年前被素卿带入宫中,又在死后以生灵术为法归还了他,珍珍下葬时,是他亲手把它放在她棺内陪葬。
一时之间,詹盛言几乎怀疑尹半仙为设骗局而去盗掘坟墓,但珍珍的墓地乃是在他詹氏祖园之中,一个行动迟缓、双目早盲的老人又怎可能躲开巡园的守墓人,挖开深达数丈的厚土,劈裂万年不坏的楠材,又自满棺随葬的和璧隋珠之中单拣出这一枚大不起眼的旧扳指?
尽管是头重如铅,但一见这凭证,詹盛言便已有八九分相信珍珍的一缕香魂曾游访过尹半仙。
他抖索着伸出手,手上的拇指留有一圈深深的戒痕。
手指拈起了扳指,嗓音业已被灼干:“她……可有什么话对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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