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杀
顾万蚁,女,十四岁。
“又是个臭丫头片子!”
一听到这句话,万蚁就知道全完了。
她见父亲倒提起新生儿血污未净的两条腿向外走去,婴儿发出了一串新啼。
万蚁唤了声“爹”
,顾不得还在产褥上喘息的娘,拔脚就追出去。
可才跑了几步,她就被绊住了——两个妹妹、一个幼弟,全拖着鼻涕把她又抓又抱,“姐,饿。”
“瞧我,忙昏了!”
万蚁擦拭着两手上的血迹,摸到一小块硬邦邦的粗饼,先掰一大半塞进弟弟手里,又把剩下的囫囵递给了两个妹妹,“分着吃,别抢。”
弟妹们埋头吃起来,万蚁匆匆奔向院中。
父亲弓着背站在月下,身前是一只污浊的尿桶。
万蚁扑上前,拼命拉开了父亲铁钳一样的两掌,从满桶的尿水里捞出那已声息断绝的女婴。
“爹、爹,您就放过这一个吧!
小妹妹她多可怜哪,在娘肚子里黑乎乎地闷了十个月,这才爬出来,您连月亮都不给她瞧一眼吗?您可行行好吧。
您瞅这一头密茸茸的发,该是个多漂亮的娃娃。
您和娘嫌弃她,我来喂成不成?这么个小东西,每日里几勺米汤也就打发了,不费多少。
我的爹,您留她一条命,我养活她!”
万蚁发狂地拍打着已经被溺死的妹妹,仿佛只要不停歇地拍下去,就会再一次听到那嘹亮又结实的、招呼着整个人间的哭声。
但最终,她只听到了父亲的一声冷笑:“你养活她?我还不晓得拿什么养活你呢。
这就和你说了吧,你娘已经和宋家大嫂商量定了,下个月就有人来相看你,替你找个前程。”
万蚁浑身一震,定在了那儿。
死婴身上的血、尿水顺着她手臂阴阴地往下淌,一根脐带垂挂在半空,微微摆荡着。
半轮冷清清的白月已升起在别人家的屋顶,隔着几杈树影晒过来。
万蚁披着一脊背的月光,又亮,又冰凉。
阮宝艳,女,十三岁。
宝艳的人生,被一只碗分成了两半。
薄胎,细瓷,青花碗身,碗底一口半冷的汤,汤里一片白肉。
那是朱夫人的声音,自对面清清楚楚地传来:“鞑子围城数月,连城中的野菜草根也被饥民争食一空。
而今终盼来退敌大胜的一日,这一份肉羹还是我特地从诸位将士的牙缝里抠出来给你的,你挨饿了这许久,怎么,竟不吃吗?”
宝艳不说话,只一直垂首盯着这只碗。
这只碗也在盯着她,是张着嘴的深渊。
“吃,”
朱夫人笑起来,极度的快乐,极度的歹毒,“吃了,我就赐你一条活路,要不然,便把你一道丢进煮肉的锅里。”
宝艳慢慢抬起脸,她的脸还不及巴掌大,却足足挤满了三千诸佛、十万魔众,佛与魔就在这一张惨白如死的小小脸盘上酷烈地交战着。
交战结束时,宝艳伸出手捻起了双箸,搛起肉片送进口中。
“不准吞,嚼,给我细细地嚼,对了,就这样,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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