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乘着国防军公务汽车来了,这会轰动四邻,太过分也太不合时宜。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到马策拉特和玛丽亚家去作临别拜访。
在我的儿子库尔特学走路的围栏旁,我站了许久,如果我记忆无误的话,我也产生了若干做父亲应有的想法,便伸手去抚摩这个金发小家伙,可是库尔特不愿意。
玛丽亚倒并不拒绝,她有点惊讶地接受了我对她的亲热举动,尽管多年以来她已经不习惯于此了,她也好心地抚摩我一番。
同马策拉特告别我觉得为难,这真是奇怪。
这个男人站在厨房里,正用芥末调料计煮腰花,他同烹任勺结下了不解之缘,或许挺愉快,我因此不敢打扰他。
当他想从身后拿东西并伸手在厨桌上瞎模时,奥斯卡这才向他走去,拿起放着切碎的香菜的小木板递给他。
我至今仍然认为,马策拉特惊讶地、不知所惜地拿着放有香菜的小木板,愣了很久。
在我离开厨房以后,他还愣着,因为奥斯卡以前从未递过、拿过、举过什么东西给马策拉特。
我在特鲁钦斯基大娘那里吃饭,让她给我洗了澡,把我放到床上。
我等她躺进她的羽绒被里,吱吱地轻声打起鼾来时,就穿上拖鞋,带上我的衣服,穿过那只越来越衰老、正吱吱地打鼾的灰毛耗子睡的房间,在过道里我拿钥匙开锁时费了些劲,最后把锁拧开了。
我一直光着脚,只穿睡衣,挟着我那卷衣服,爬上楼梯,到了晾衣阁楼,进了我的隐藏处,在摞成堆的屋面瓦以及人家不顾防空条例的规定仍旧堆在那里的成捆的报纸后面,我踉踉跄跄地跨过防空沙堆和防空水桶,找出一面崭新锃亮的鼓来,它是我瞒着玛丽亚节省下来的。
奥斯卡的读物我也找出来了:合成一卷的拉斯普庭与歌德。
把我喜爱的这两位作家也带走吗?奥斯卡穿上衣服和鞋子,把鼓挂到脖子上,把鼓棒插在裤子背带后面,与此同时,他跟他的两位神——狄俄尼索斯和阿波罗①谈判。
那位醉得不省人事的神劝我,要么什么读物也不带,要么只带一叠拉斯普庭走;那位极其狡猾又过于理智的阿波罗则劝我干脆放弃法国之行,当他发现奥斯卡已经决心赴法国时,便坚持要我带上一个没有窟窿的旅行袋,把歌德在几百年前打过的每一个合乎理性的呵欠都带走。
而我呢,一来由于固执,二来由于我深知,《亲合力》一书不能解决一切两性的问题,便把拉斯普庭以及他的赤裸裸的、然而穿着黑色长袜的女性世界也随身带走了。
阿波罗力求达到和谐,狄俄尼索斯力求达到沉醉与混乱,奥斯卡则是一个小小的半神②。
他使混乱和谐化,使理性处于沉醉状态。
奥斯卡除了他的必死性以外,有一点优于自古以来便确定了的全神们:奥斯卡可以读使他开心的书,众神却总在检查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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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狄俄尼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阿波罗是司光明、艺术的神。
②半神,指神和人所生的后代。
一个人是可以习惯于一幢出租公寓以及十九家房客厨房里的气味的。
我同每一段楼梯,同每一层楼,同每一扇钉有姓名牌的套间门告别。
啊,音乐家迈恩,他们认为你不合服役资格而把你送了回来。
你又吹起了小号,又喝上了杜松子酒,期待着他们重新把你接去——后来他们果真把他接走了,只是不准他把小号带在身边。
啊,胖得不成形状的卡特太太,她的女儿自称闪电姑娘①。
啊,阿克塞尔·米施克,你用鞭子换取了什么?沃伊武特先生和太太,他们一直吃芜青甘蓝。
海纳特先生身患胃病,因此在席哈乌船坞工作而没在步兵服役。
旁边一家是海纳特的父母,他们仍旧姓海莫夫斯基。
啊,特鲁钦斯基大娘,这只耗子在套间门后睡得正香。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她吱吱叫。
小矮个儿,他本姓雷策尔,已经被提升为少尉,虽说他从小就得穿长统羊毛袜。
施拉格尔的儿子死了。
艾克的儿子死了。
科林的儿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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